一片“钥匙”的记忆
文|张燕利
前几天,学院通知填写有关社保卡的信息,调出来的照片居然是小学时候拍的,照片里最醒目的是挂在脖子里的灰色线绳,那是父亲和我用两根毛线搓出来的,上面挂着一片磨得蹭亮的钥匙,是木大门上的。
倏然记起那一串如诗的日子,藏着光阴里我未曾忘记的秘密。
两间土坯旧屋
那段时间里,我负责每天锁门,开门,那扇大木门的后面,有两间小小的土坯屋子,一间上面有一块方形的玻璃,只有四张A4纸拼一起的大小,但很透亮。另一间是灶房,只有一扇单面木纹的门,没有窗户,若是去做饭,只好敞着门,或者拉一下灯线绳,不然肯定黑的摸不着东西。自然,这两间小屋属于奶奶。之前奶奶是和我一起睡在“小大门”里面的堂屋里。那两年,父母亲攒了点钱,准备翻修一下里面的大厅房,再盖一两间阁子,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那两间小屋里。因为要放置的东西太多,灶房里的锅台便被打掉了,放进去一个内里已经破掉却还包着一层烂皮的旧沙发和一台21英寸大小的彩色电视机,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那间黑不隆咚的破屋子,一下子让我有了兴趣,跑去的次数便越来越多。
旁边的屋子里,却睡着一位因中风而半身瘫痪的老奶奶,一直呻吟着,时不时喊着我的名字。奶奶的脸,一半有红血丝,另一半煞白煞白的,头发干净的堆在枕头上,只有右侧的半边身体可以动弹,大小便已经不能自理。她一生骄傲,却对自己的病痛极为苦恼,但又有什么法子呢?
土坯房的前面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起,再没有听到庄子上的孩子们羡慕我。奶奶病倒了,就没有人捡起啤酒瓶和破烂的纸箱子换钱了;就没有人用积攒起来堆的像鸡蛋大小的一团又一团乱头发给我和货郎子换一双新袜子和一个玩具,也不会有人偷偷递给我零花钱,或者在水缸里藏着“油桃”给她的孙子;村子里再也不会有一个小脚的老奶奶,一跛一跛地端去热开水,给货郎子冲开杯子里的豆奶粉;也不会有人给那位时不时来化缘的老道人一块钱;不会看到有位佝偻着背的老奶奶背着一背篼草去填炕;更不会有人给我的饭碗里撒一撮“芫荽”,还要三更半夜陪我去厕所了……
钥匙
奶奶病倒那天,再也没有一个人在家门口望着我,等我放学回去。那天,我的脖子上便有了一片“钥匙”。爸妈每天摸黑起床,扫了院子,拾掇好奶奶的屋子,喂了鸡儿猪儿,还有一圈子的羊,就去地里忙活了。我也要早早起来,赶着做作业,再把用豆奶粉泡好的白馍馍一勺一勺地喂给奶奶吃,把尿盆和毛巾还有奶奶需要的东西放在她手能够的到的地方,锁上大木门去学校。
每次回家我都蹑手蹑脚地走,那木大门总是吱吱吱地响,我把头探进去,开个小缝准备溜进去,有时候,为了防止奶奶发现,我甚至吃力的取掉门槛,从门底下爬进去。可能奶奶已经习惯了我放学的时间,所以,哪怕再小心,也会被喊住。她扯着嗓子喊:桃娃,是你吗?我不给声音,奶奶就自言自语说饿了,心慌……,有时候她会说:桃娃子,你来,奶奶有零花钱给你,我一下子就冲进屋里去,比见了猫的老鼠还快尼。做完奶奶要求的事,便开始伸手要零花钱,奶奶却说:你这个娃娃,奶奶肯定没有钱,有的话,早给你了,你是奶奶的尕心疼哩。一听到她骗我,摔门就走,嘴里还叨叨着,你这个老奶奶,我再也不管你了。也有好多次,奶奶总说:桃娃你陪着我,我就告诉你“银元”放哪里了,猪圈里,樱桃树下,杏树下,花椒树坑里,炕角的红柜子里,旧袜里……,慢慢地,为了让我陪她,那个藏着银元的地方,有了无数个版本,也有了无数个关于七大姑八大姨的故事讲给我听。更是许了一个我至今未曾遗忘的愿望:桃娃,你就在奶奶跟前写作业嘛,不耽误事儿的,奶奶悄悄不说话,奶奶答应你,以后保佑你上个好大学,挣大钱哩。
那两间土坯屋子,一间已经成了给牲口装草的,另外一间里面盛放着旧农具,只是我很少再去,怕走进去触碰到回忆里那位挂我念我的老人。台檐下拴着一只小黄狗,5岁了吧,我们叫它“毛毛”。
现在的“铁扇门
木大门早已变成了铁门扇,那片钥匙已经打不开任何一扇门,甚至不知道它的锁子被丢弃在哪里,只是它还是蹭亮蹭亮的。
那位一辈子都在牵心别人的老奶奶,留下最后一句话,须臾之间,便是整整一生。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时不时会听到她唤我的乳名……
那段如诗的日子,我久久牵念,拿来疗伤。
那片“钥匙”,便拿来怀念。
作者简介:张燕利,笔名:拾意,甘肃张掖河西学院文学院大四学生,甘肃临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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